梦回稻香

   只要疲倦的时候,我就会想起去年的那片土地。她仿佛满足了我一切的精神与物质需要,仿佛就是传说中的良田美池桑竹之属。我还记得猪舍转角有点吓人的大黄狗,记得那条鸡屎大道,记得很多很多的公鸡,记得那个乡间小别墅,善良的黄阿姨,记得我和猪门外的那片竹林。记得那个清晨,记得那个小学,记得那篇大湖,记得那个深夜,记得那篇所谓检讨书,记得所有的逃避和面对。

        梦回稻香,这四个字仿佛勾勒了我迄今为止一生里最美的时光和一生的企盼。

        清晨的大雾里我佯装是傲慢与偏见中的伊丽莎白,读着书不看路走。偶尔有迎面而过的摩托也无妨,抬头稍侧身即可。我在读英文版的傲慢与偏见,那是我一生中第一本看完的原版书。我想遇见我的达西——哦,达西!

  夜晚我和猪偷偷从晚会里逃出来,走到偏僻的地方,错过几次进村的路却不自知。路边有一闪一闪的东西,白白的有点吓人——是萤火虫吗?好像有点太亮了。有点害怕,可折回去又不见。是什么会咬人的东西吗?或许吧。我们战战兢兢地走,却满心欢心地聊,聊达西——这世界有达西吗?聊人为什么要荣誉——那个时候的我正为了名头焦灼着。聊快乐的根源,聊文学与哲学,聊所能想到的一切——幼稚地、热切地聊。

        下午我们从小学里走出来。一节比想象中受欢迎得多的美术课,很多惊喜和温暖,五年级的孩子们刷新了我对教育的所有认知。我开始喜欢教育,有点点明白美术到底必不必要。我们感到这样温暖,决定要给孩子们印名画卡片,背面写上我们的独一寄语——现在他们还保留着吗?

        傍晚我们走了20公里,从小学走到集市。我们就这样走啊,看火烧卷起的云,看连绵的高压线,看金黄的麦田,看绣红的收割机,看脚下的路。我们印了半个小时,买了几个面包。

        再晚一点我们启程了。走到10公里处,突然发现我们将孩子们送给我们的礼物和他们所有的画作留在了集市的打印店里。此时天已经耷拉下了脸,是一片绛紫色。暗淡地孤芳自赏的绛紫色。走回去吗?那大概天要全黑了。

        我们走了回去,在大道上,却小得不像话。两边在白天妖娆着的草木没有了精气,黑蒙蒙的,投影在路上。我们提防着路边的白粉仔,提防着不知道会隐身在黑夜何处的危险。路边偶有小屋的狗也吓人,灯也吓人。我们唱歌壮胆——几首我俩都会的歌:共青团团歌,朋友和红日。

        这应该就是我第一次爱上徒步吧。

        我们从垃圾桶里掏出塑料袋,然后和打印店的老板讲了大约十五分钟的价,50块钱,让他送我们回到小学。一个拉货的大面包车。我们看到了路上拿着红凳子,往小学走的,住在比较远的村子里的同学。

        我还记得那一个早上六点半。我们出去探险。走那条一直很想走的小道,朗诵着罗伯特的《未选择的路》。我们互相吓着“会有蛇”,却只看到了一个鸭舍。我们往前走,穿过小路,穿过小森林,却不小心走到了另一个村庄。瓦搭起的——树长得有点过分茂密,还没全亮的天,要我形容,应该是绛红色的,中间有点棕,有点绿色。暧昧的气氛,和暧昧的雾。我们笑着——迷路了!然后碰巧撞到大路,平稳地回去,吃一盘一般的牛杂,和绝妙的肠粉。

        我还记得每一个割稻的时刻。每一个打谷的时刻。水稻绵延,墨绿的高树和矮山封了边,高压线塔巧妙地竖分空间。我在金黄的稻海里。割稻子的声音是好听的。割一整天也不觉累。

        我记得摘了土豆和青菜回来的小路上,我放《島人ぬ宝》,单曲循环地放,边放边手舞足蹈。

        我记得收完谷的那个凌晨两点半。我们坐在天台上,看深黑色的天空,看挡住视线的那颗树的黑影,看满天繁星,看那两颗火流星,讨论哪一秒小王子会出现。

        我记得那个中午十二点。不小心走到矮山上,却发现后面是一片无比清澈的湖,鸭子在围栏里绕圈圈,了无人烟。

        我记得我们第二次上山,那一整片的芦苇,去湖对面探险,往山后走看见的两只狗和鸭舌,和整片的雾气。

        我记得那次我们叼着雪糕走到不知道在哪里的地方,活脱脱就是《傲慢与偏见》里的庄园,小水塘边上的树就是查尔斯紧张地向达西排练告白的地方。我们往上走,直到看见那只很凶的狗。

        我记得——我记得那个日出和日落,记得每一分秒,记得这些我永远没办法用笔写出来的文字。我记得所有的理想和梦,记得那些农活,记得割下的稻和掉到的鱼,记得撕烂的作业,记得尖叫和微笑,记得这个乌托邦的一切。

        那是我疯狂地沉迷于《傲慢与偏见》的一个月,也是我想着——逃离现实的一个月。那里没有任何功利,没有任何计量,我不需要再与别人比成绩,比任何事情。我们与其他人都隔绝,就只有我和猪,天南海北地慢聊,仿佛永远不停。梦回稻香,就是因为当下的怀疑,和背负着涣散。想着放空自己,如梭罗在瓦尔登湖边。这是我第一次爱上独处,爱上徒步,爱上这样绝对的安静和相对的吵闹,爱上这样的争执和闲聊。生活越单纯而越伟大。而山水树林是优雅的幕布和灵丹。

        昨天在Quora上读到梁二的一句话:life is too tiny to be wasted on wheels. 也许只有慢慢地放空自己,某种程度上成为一个自然主义者,才能从深处理解——或者是接受过去和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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